有什麼是錢買不到的東西?──「共同生活的我們」如何給對方應有的善意與正義?
Nov月 2020年 君鑑機構-企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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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佛大學政治哲學系教授桑德爾(Michael Sandel)是少數沉潛學術時,又扮演公共知識分子,並擁有超級巨星地位的學者。桑德爾於哈佛開設的通識課《正義》,班級人數上限近1000人卻仍一位難求。其線上公開課程更是累積數以百萬的觀看次數。而桑德爾更不怯於擅用他累積的聲望,在公眾事務上發聲。他2012年的暢銷書《錢買不到的東西》,對資本主義市場的道德意涵提出嚴厲質疑,一舉奠定了桑德爾在左派知識份子間的地位。(1

 

    桑德爾關心的議題極多,累積的面向也多,此處無法透徹論述。我們就以其文章Are We All in This Together?〉來探討值得我們關注的一些側面問題。這篇的副標是The pandemic has helpfully scrambled how we value everyone’s economic and social roles.」(流行病協助我們更加珍視每個人的經濟與社會角色2

 

    這裡簡單要講述的即是Are we all in this together?」(我們在一起嗎?)或許,更進一步問的是:「我們的『心』在一起嗎?」當全世界大流行病期間,當您仍能享受著生活上的各種便利時,我們是否曾經將心比心,是否曾經設身處地的思考,社會上有哪些環節和人物的組成,讓我們盡享這些便利與舒適?而他們是否獲得足夠豐厚或僅能溫飽的待遇?是否得到應有的對待與尊嚴?如果能夠以此試想出發,是否能夠更加珍視每個人的經濟與社會角色呢?

 

    在桑德爾的《正義》(Justice)相關課程與論述中,會提到傳統以來對於人類「真善美」與「權利」的定義,比如亞里士多德訴求「善」(good)為美好事物和生活,比如帶來快樂的健康、金錢、感情、能力和德行等,這是倫理觀念。而「權利」(right)就是近代產生之觀念,是指我們每個人的自由和應獲得的平等對待,它不見得一定是追求美好人生的善,但是有義務也必須尊重他人的「權利」,18世紀的康德是開始建立此觀念的哲學家。此部份可詳見該書第五、六、八章有詳細探討。(3

 

    在桑德爾另一本名著《錢買不到的東西》的前言〈市場與道德〉即已開宗明義:「有些東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但近年來,這種東西已經不多了。現在,幾乎每樣東西都可以拿來賣。4

 

    在這個「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來賣」的社會,桑德爾思考的是,這是否「對貧困家庭甚或中產階級家庭造成衝擊,且更加深了不平等與貧富差距」。他在書中鉅細靡遺地舉了許多例子,而那些行為背後都在在顯示出許多表面上難以判斷或描述是否為公平或不公平的事情,其實都讓市場的腐蝕性傾向將生命中的各種美好事物給腐化了,因為「所有事物都被商品化標價」,那麼「金錢就將變得更重要也更腐敗」。並且,「市場價值會排擠掉值得我們關注的非市場價值」,比如「當小朋友閱讀就付錢給他們,這或許會促進他們閱讀更多的書,但也會因此教他們把閱讀視為一樁差事,而不是內在滿足的來源」(5

 

    在〈Are we all in this together?〉(我們在一起嗎?)這篇文章中,我們要探問和關懷的是,面對過去40年來,全球化市場驅動,精英主義的崛起,卻加深了更多不平等的現象,而那些沒有高等學歷的藍領階層並未得到應有的社會尊嚴以及合理待遇。尤其在大流行病期間,白領階層可以透過遠距線上工作,而藍領階級的勞工,他們必須在「實體經濟活動中『勞動』」,在最危急的時刻也必須倚賴他們「親自冒著生命危險接觸處理」,他們也許是這場危機中的:司機、倉庫工人、送貨工人、警察、消防員、公共事業維護工人、環衛工人、超市收銀員、櫃檯人員、護士、醫療工作者等等,他們之中的工作大部分都不需要高等學歷,但他們「正冒著生命危險」,讓我們在這場疫病中,能夠在家上網辦工,能夠免於被傳染疾病。

 

    當我們害怕疾病傳染,在大流行期間,付錢叫外送餐食,他承擔的是接觸的風險,而他賺的是您賦予他這個任務的金錢。類似的情形在社會各個角落發生。在這個貧富益發不均的時代,把所有的東西都市場化,意味著富裕之人與收入不豐之人漸漸過著隔離開來的生活。若無涉道德,或許無可厚非。但是,這裡我們想強調的是「人」。

 

    市場可以是有效率的,講究它的有效性。可是它「沒有生命」,它是「工具」。而「人」是有生命的,當我們以經濟的供需原理去論勞力時,容易忘卻了他們是「人」,因此不能夠以金錢思考市場機制而排擠掉道德的基準!更準確點地說,「市場價值」可轉換成「價格」;「社會價值」則不能盡以貨幣衡量。因前者是以金錢交易,但若當它滲透到日常,試想:醫療、教育、政治、人事和工作等,可變商品嗎?可用錢買得到嗎?什麼東西是可以買的?什麼不行?

 

    當許多人可以在家遠距工作開線上會議,但永遠有許多另一群工作者只能肉身接近,直接身體力行他們的工作,比如醫療、建築、傳送、收垃圾等。除了醫護,他們很多工作都是社會地位不高的小卒,但他們卻是必須得冒最大風險,試問,如果風險也要算錢,他們的工作值多少錢?

 

    「市場價值」和「公民價值」,或說:「市場」和「道德」,孰輕孰重?這當然永遠都不是一件容易釐析的事情!6)瘟疫蔓延之時,桑德爾教授發出反思:

 

The real question is not when but what: What kind of economy will emerge from the crisis? Will it be one that continues to create inequalities that poison our politics and undermine any sense of national community? Or will it be one that honors the dignity of work, rewards contributions to the real economy, gives workers a meaningful voice and shares the risks of ill health and hard times?

    危機會帶來重新的省思嗎?我們究竟會麻木不仁,持續不平等,或者是會開始尊重工作的尊嚴,獎勵對實體經濟的貢獻,給予工人們有意義的正向聲音並分擔其健康與風險?

 

whether we can emerge from this crisis with an economy that enables us to say, and to believe, that we are all in this together.

我們是否可以藉助這樣一種經濟從危機中擺脫出來,使我們能夠訴說並相信,我們都在一起。

 

    在《正義》的書末,桑德爾說出很實際而發人省思的話:

 

    民主並不需要完全的平等,卻需要國民能分享一種共同的生活,重要的是背景和社會地位不同的人能在日常生活中相遇、相碰撞,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學習克服彼此的差異,容忍比此的差異,才會在乎共同的利益因此,說到最後市場的問題其實是關於「我們想要如何共同生活」的問題。我們想要一個一切都可待價而沽的社會嗎?抑或社會上還有某些道德性與公民性的財貨,是市場不會尊崇,但是用金錢買不到的?(7

 

    說真的,這樣的關懷深深感動到我們,且君鑑深刻認同的便是認為,在這個高度功績制社會的競技場,我們更需要關懷和給予「尊重」的,其實是「重拾藍領階層工作的尊嚴」幫助沒有高等學歷的人過更好的生活,深刻認知到這些勞動階級工作者對社會的貢獻。這個就是桑德爾花了那麼多心力在對現代的知識分子提出探討的,作為一個公民社會,我們真正應該追求的核心價值!

 

    學理的文章,其實很難三言兩語即解釋明白。而桑德爾的論述也是經由他多年間的多堂課程和數本著作長期建構而成,這裡頭有許多設問與思辨,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網路尋找其相關課程的視頻。此處,君鑑之所以要引介此思想,便是認同應該要反思精英文化造成的意識形態與侷限,以真誠的人道關懷詢問:「我們該如何共同生活?」「我們該如何給每位勞工有尊嚴的待遇?」「我們希望賣房給真正需要居住的人,而非折扣給可以快速完銷的投資客」「我們該如何利己之餘,也記得尊重他人?」種種一切,如果我們都能夠多思考,並多關懷,相信這個社會/世界更臻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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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人都要高等教育?《正義》哈佛教授桑德爾「左派菁英的傲慢,造就今日的民粹橫行」〉,《天下雜誌》,2020910日。全文:https://www.cw.com.tw/article/5101885

2.Are We All in This Together?〉,《The New Work Times》,2002413日。電子全文:https://reurl.cc/Ez4zYn

3.兩者之不同如下所述:在亞里士多德眼中,正義就是給人應該擁有的東西,讓每個人得所應得。可是一個人究竟應該得什麼?功績或應得的相關基礎是什麼?這點取決於分配的事物。正義涉及兩項要素:「東西,以及其分配的對象。」一般而言,我們都認為「相等的人應該分配到相等的東西」。(頁308)亞里士多德「堅稱公正的政治制度具有其中一項目的,就是形塑良好的公民以及培養良好的人格。他認為如果要思慮正義,就必須思慮社會分配的財貨所具有的意義,諸如公職、榮譽、權利與機會等。」(頁382)而康德認為每個人都值得尊重,不是因為我們對自己擁有所有權,而是因為我們是理性的個體,擁有推理能力我們也是自主的個體,擁有行動與選擇上的自由。(頁139)康德與羅爾斯認為「權利先於善」。界定我們的義務與權利的正義原則,應該對美好人生的不同概念保持中立。康德指出,要得出道德律,必須將自己偶然性的利益與目標抽象化。羅爾斯堅持,要思慮正義,就應該把自己的個別目標、喜好以及對於善的概念擺在一旁。這就是在無知之幕遮蔽下思考正義的重點。(頁382)更多內容請詳閱 邁可.桑德爾(Michael Sandel)著,陳信宏譯:《正義:一場思辨之旅》(JUSTICE: What’s the Right Thing to Do),台北:先覺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207月。

4. 邁可桑德爾(Michael J. Sandel)著,吳四明、姬健梅譯:《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What Money Can’t Buy: The Moral Limits of Markets),台北:先覺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99月,頁19

5. 邁可桑德爾:《正義:一場思辨之旅》,頁25-26

6.桑德爾便提出「思考正義的三種方式」:探討一個社會是否公正,就是在問這個社會如何分配我們重視的事物──收入與財富、義務與權利、權力與機會、職位與榮譽。一個公正的社會懂得以正確的方式分配這些財貨,讓每個人得到自己所應得。困難的問題在於每個人究竟應得什麼,以及他們為什麼應得那些東西。邁可桑德爾:《正義:一場思辨之旅》,頁67

7. 邁可桑德爾:《正義:一場思辨之旅》,頁249